维纳斯之吻

“看来我们应该等人群散了再走。”结束第一波寒暄之后桑戴克说道。人潮散去之后,诺柏被我们包围着,“希望出去的时候,我们不要像展示品一样被团团围住。”

“不要,其他事情都可以商量,就是不能被围困。”诺柏着急了。

他一手拉着霍比太太,一手挽着叔叔。虽然霍比先生在不停地擦拭眼泪,但是他其实是很高兴的。

“我想邀请大家一起吃顿午餐,去我家吧!我们共聚一堂!”

桑戴克愉悦地说着。

“如果我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这份邀请就更完美了。”诺柏也很高兴。

“安萨塔,你来吗?”桑戴克看着他。

“你想给我们吃些什么?”这时,安萨塔已经脱下了长袍、假发,恢复到他原来幽默的本性。

“哈哈,那就要看你这个老家伙的品位了!”桑戴克回答,“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我才不去看呢,那样有什么意思,我要好好品尝一下。”

安萨塔说道,“不过,现在我有事儿必须先走一步了。我要回住处一趟。”

安萨塔消失在门口,桑戴克看着我们:“我们怎么走?比德已经叫了四轮马车了,可是并不够我们坐的。”

“够我们四个人坐就行了,”诺柏说,“朱丽叶可以交给里维斯医师带走。里维斯,你说这样好不好?”

这个请求让我非常吃惊,但是我非常愿意这样做:“当然可以,那是我的荣幸,只要吉伯尔小姐同意。”

可惜,朱丽叶的脸上出现了不自在的神情,我想对于我的殷勤,她显然不高兴了。她冷冷地回答道:“也好,马车顶又不能坐,只能这样了。”

此时,群众已经散去了,我们下了台阶,朝门外走去。等在外面的马车,已经被群众围住了。看见诺柏出现在门口,众人顿时欢呼起来。等到我的朋友们出发之后,我与朱丽叶才起程从老贝利街向烈格山丘走去。

“我们叫辆两轮小马车吧?”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不用了,走走路吧!”朱丽叶回答,“应该好好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了,在那个讨厌的法庭待了那么久。真像一场梦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儿了,真让人愉悦!”

“是啊!就好像从噩梦中醒来看见温暖的阳光一样。”我附和着说道。

“嗯,就是这样。”她微笑着赞同道,“不过,我还是心有余悸。”

我们并排走上了新桥街,接着走向了茵巴曼,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说话。这种氛围,让我忍不住想起上次见面时的亲密,而现在的这种拘谨让我感到心酸。

终于她开口说话了。

“对于胜诉,你似乎并不像我预料中的那样高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想,你应该很高兴很骄傲吧?”

“是的,很高兴,但是并不骄傲,有什么骄傲的呢?我只不过跑跑腿罢了,也许连这一点儿小事情我都做得很糟糕。”

“不要这样说,这对你很不公平。”她不解地看着我,“不过,你今天真的很低调,不像你平常的样子。我说得对吗?”

“可能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吧!”我有些忧郁地回答她,“本来今天我应该跟所有人一样开心的,但是我却一直在为自己的问题烦恼着。你看,案子已经结束了,我和桑戴克医师的主雇关系也要结束了,我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继续徘徊在陌生人之间。对我来说,前途一片渺茫。也许这次的经历对你来说是痛苦的经历,但是对我而言却像是荒漠中的绿洲。与自己最敬重的人一起工作,生活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和乐趣。还有,我交了一位朋友,我很想跟她继续走下去,不愿意看见她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只是这也许是我的奢望罢了!”

“如果这个人是我,你可就想错了。”朱丽叶说,“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你对诺柏的忠诚,你对案件的热心,还有你对我的好,都让我无法忘记。你不应该认为自己没有把事情做好,洗刷诺柏罪名的那些证据,有很多都是你的功劳啊!你把细节整理得那么有条理,让证据更完整、更充分、更有说服力。我跟诺柏都觉得欠你很多,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也非常感谢你。”

“是谁?”我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这个家族对我的感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这个秘密现在也可以公开了。”朱丽叶笑了,“就是诺柏要娶的那个女孩。里维斯,你怎么了?”她大声惊叫道。

此时我们正准备从茵巴曼进入中殿大道大门,朱丽叶的这些话让我呆住了,我像木头一样抓着她的手臂,傻傻地望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一直以为诺柏要娶的女孩是你!”我有点兴奋。

“我不是很明白地告诉过你吗?事情不是这样的!”她有点儿着急了。

“是的,你说过,”我懊恼极了,“可是,我一直以为……

我以为事情会很不顺利,而且……”

“你以为我会在爱人遭遇困难的时候,撇下他不管是吗?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她生气地问道。

“不,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立刻辩解道,“我实在太愚蠢,简直就是一个白痴……我怎么那么傻呢!”

“是的,你真的很傻!”

她虽然赞同我对自己的评价,但是语调里明显有一种温柔,这让她的指责听起来很甜蜜。

“让我告诉你这个秘密的缘由吧!”她笑着说,“诺柏被捕的前一晚他们订了婚。当他得知自己被指控盗窃,所以决定在洗刷罪名之前,不让这个消息传出去。而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秘密的人,我发过誓会保守这个秘密,所以对你也没有说。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只能怪我是个笨蛋!”我喃喃自语。“如果我知道的话就好了。”

“可是,你知道这件事又会有什么不同呢?”她好奇地问道。

她并没有看着我说这些话,但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脸颊蒙上了一层苍白。

“原因非常简单,”我回答,“如果我知道,那么我就不会日日夜夜地指责自己,哀怜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指责自己?”她仍旧没有看我。

“请你想想我的处境吧!”我回答道,“一个无助的青年将他的前程托付于我,他的冤屈唤起了我的骑士精神,所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回报他的信赖。同时,他还嘱咐我去保护和安慰一位女子,在我心里这位女子就是他未来挚爱的妻子。但是,在我和她相遇的第一天,我就深深地爱上她了。你说难道我不应该自责吗?”

她依旧沉默着,脸色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当然,”我继续说道,“你可以让我当做那是自己的事情,我只要将自己的内心隐藏起来,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但是,真的很不幸,那样做对我而言实在太难了。当一个男人天天想着一个女子的时候,当她来临的时候,他的心会怦怦跳个不停;她离开的时候,他又是多么的孤寂和空虚。她的声音、她的神情时刻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她声音里的音调,她说话时的神情……可是他无权表露自己的爱意,因为一旦这么做了,他的骑士精神也就走到了末日。”

“我明白了。”朱丽叶非常温柔地说,“是这个方向吗?”

她像一只小鹿一样轻巧地跳上了通往春泉法庭的阶梯,我愉快地跟在后面。我们都知道这个方向不对,但是并没有在意这些。这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高大的悬木在法庭铺满碎石子的前院,投下了一大片的阴影。当我们缓步走到泉水边时,我禁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此时她的双颊正泛着玫瑰般红艳的美,她只是微微地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但是就在她抬起头看我的一瞬间,我从她那迷人的双眸中看到了光芒。

“你从未想过吗?”我轻轻地问。

“当然想过,”吉伯尔小姐羞答答地低声回答道,“我猜过,但……但是不久后,我以为我猜错了。”

说完我们又一次陷入沉默,只是继续向泉水的另一边走去。我们停下脚步聆听着滴答的水声,看着在池边洗澡的麻雀;不远处还有另一群麻雀正贪婪地聚集在一小撮面包屑旁边,彼此争夺得不亦乐乎;旁边还有一只多情的鸽子,并不在意那面包屑和争抢得热火朝天的麻雀,而是敞开它那前胸的羽毛,在它迷人的女伴面前,装模作样地阔步而行。

朱丽叶将她的小手放在泉水旁的小柱子上,我则把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这时她将手翻过来,与我握住。就在我们这样牵着手时,身边一位带着法律人惯有神情的年长的绅士从我们身边走过,他走上台阶,经过泉水,看了看鸽子,又看了看我们,然后摇摇头,微笑着转身继续向前走。

“朱丽叶。”我温柔地唤道。

她微微抬起头,眼神依旧闪耀,脸上还露出一丝坦诚而怯怯的微笑。

“嗯,什么?”

“刚才那位老先生为什么笑啊——当他看见我们时?”我问。

“不知道。”她假装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认为那是赞许的笑,”我勇敢地说,“我想他一定是因为看到我俩而想起自己的春天,并祝福我们。”

“大概是吧!”她说着又把头埋在胸前,“他看来是个可爱的老人。”

当她再一次抬起头愉快地看着那逐渐消逝的背影时,突然转向我。此时她的双颊已经一片潮红,脸上的酒窝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亲爱的,你能原谅我的愚蠢吗?”当我们四目交接时,我问道。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说,“但是你实在是太笨了。”

“可是朱丽叶,我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啊!我不仅现在爱着你,我一生一世都会深深地爱着你。”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她温柔地说。

这时从远方传来了圣堂的钟声,好像很礼貌地提醒我们时间快到了一样。我们真不愿意离开这个充满浪漫感情的地方。但我们临走时,泉水还对我们闪耀着临别的祝福。我们慢慢地向中殿大道走去,然后进入了帮浦法庭。

“你还没说呢,亲爱的朱丽叶。”当我们走过拱门进入这个沉默而荒凉的法庭时,我突然在她耳边说道。

“我还没说吗?亲爱的,”她怀疑地问,“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是吗?你是了解我的。”

“是的,亲爱的,我明白,”我急切地说,“那正是我终日期盼的。”

这时她把手交给我,轻轻地压了压;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抽出去,然后我们便一同向那远离尘嚣的回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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