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步摇曳的时光


钱晓宣从班主任手里接过烫金而鲜红如血的大学毕业证书的时候,一转身就奔到了宿舍里,然后将门“啪”的一关,扑倒在床上,满头满脸地埋进了被窝里,放声嚎啕起来。

是的,这泪水,忍了四年了,是放闸的时候了。结束了,所有痛与伤都结束了!她是要好好地哭一回了!哭吧,哭吧,让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吧!让这泪水来洗涤一次灵魂!

毕业了,总算盼到毕业了,她不用再去做伴舞了,她可以解脱了,可以自由了。她要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用再去面对酒臭熏天的男人了,腰肢上手背上肩上再也不会有那些猫爪子了,嘴唇上再也不会有那引起肮脏的男人的口水了。

她要远离这座城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城市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钱晓宣坐了起来,从皮箱里将化妆盒翻了出来。她要扔掉这个化妆盒,这个化妆盒是张五彩缤纷的面具,她在里面沉迷了四年。四年,她已面目全非!

冥冥之中,钱晓宣又了一种悲从中来的不舍。她又打开了化妆盒,直面而来的,是王纯之的脸。贴在化妆盒上的脸。

这张脸,如同跳舞步摇曳的时光触手可及。钱晓宣有些迟疑地合上了化妆盒,合不了的,却是那些无法遗忘的时光。



四年前,钱晓宣带着四处借来的近六千元的学费来这所大学报到时,心情还是明朗开阔的:新环境,新同学,新老师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而富有吸引。她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为之沸腾。大学生活,乡里女子进城来她的每一个毛孔都都在为之扩张而收缩。虽然学费是父

母到处找人借来的。但是,贫穷从来不曾留给她什么伤痕什么烙印。她与新同学们一起谈笑风生、天南海北脚步在这个城市踩着轻快的步筏,可是,一天一天地,她渐渐发觉

班里的女同学都比她要穿得时髦,用的化妆品都是牌子货,行踪诡异心情就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

起先,她是有些自卑的,但是,通过与舍友们的深入接触,她发觉她们宿舍来自农村的并非她一个,在贫穷中长大的也并不只她一个,比如她的上铺——李雪儿,比如她的对床——张文结。

李雪儿与张文结,一个在做英语家教,一个在做物理家教。全宿舍的人都不知道,有一天在聊天时,李雪儿说漏了嘴,竟然说起了她教的那个初中男学生如何如何在大家的盘问之下,李雪儿才将她与张文结在给同一个男学生做家教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钱晓宣突然间茅屋塞顿开了:是啊,她们可以去做家教,10元钱一个小时,我为什么不可以去做家教呢?或者找个什么其他兼职的呢?

世上的钱,每个地方都放有,只看自己有没有慧眼,肯不肯像螺丝钉一样去钻出!贫穷并不可怕,怕的是不会思变。



钱晓宣在李雪儿与张文结的带领下,用红纸写了两个毛笔字:家教,英语。然后将那张红纸摆在市中心的人流如梭的街道地面上。钱晓宣倒底第一次到这种下三的场合来推销自己,自然有些脸红、心跳加速,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吞吞吐吐这让为子女物色家教的家长们就有些费夷所思了,这姑娘这么怕羞,说话这么不流利,怎么教育她们的孩子呢!这英语,一定要口语流利的。

第一次就这样泡汤了。钱晓宣的自尊心很是受了打击,但是心是不甘的。第二个双休日,钱晓宣一个人去了那条街道,与那些有她有着同样命运的人站成一排排一行行,等待家长们刻薄的挑选。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与教训及李雪儿的开导,这一次她说话镇定自若,从容潇洒了许多。半个小时之内,她终于被一个顾主看上了。

不幸的是,这位顾主请她不是去做家教,而是去做陪谈。顾主家是生意人,到处飞,一个老母在家里,郁闷得很,想有个人陪她聊聊天儿。钱晓宣陪了一天,就不去了。她一生最不擅长的就是,就是陪陌生人聊天。一是因为她不知道从哪儿聊起,二是,她与别人说话说得太久就口干舌燥的。

后来,也有几个人去请她做家教的。只是,有些人是老婆不在家的,她晚上去,男顾主的眼光有些迷幻色彩;有些学生过于被家长娇宠,她无法进攻学生的心反正各种各样的原因,都使得钱晓宣做得无法舒畅。

所以,钱晓宣在一家娱乐中心看到招聘伴舞的启事时,心一横就进去报了名,虽然在学校跳舞学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脸蛋与身材还挺令人满意的,所以就被当场录取了。



伴舞分三种:一种是陪跳舞;二种是陪跳舞还要陪喝酒;第三种是陪跳舞陪喝酒陪上床的。钱晓宣做的是第一种陪舞。40元一晚上,三个小时,小费不用上交。

舞厅里的陪舞,小费都比工资高。钱晓宣并不知道。只是想,她工作一个学期,就可以挣足学费的。所以,当她那天因为过于兴奋与那老板多说笑了几句,老板给了她50元钱的小费时,她受宠若惊了。

人不喜欢钱都是假的,除非她不知道钱的用处,不认得钱。钱晓宣姓钱,可家里并没有钱,她更加知道钱的用处。至少,等她有钱了,父母就不用低三下四去找人借钱了,她就可以穿好衣服,用好洗发水了,像城里的女同学一样用牌子化妆品了

目前,钱的用处对她来说只有这些。只是,小费小费,其中含义,钱晓宣了解得比较肤浅。所以,当那些给过她小费的男人们摸她的手时,捏她的腰,碰她的奶子,贴她的嘴时,她起先是拒绝,委屈万分,后来半推半就,再后来麻木不仁了。她为什么要跟小费过不去呢?更何况她她那么需要小费,反正同学们都不知道她在干这个,只会奉承她的衣着越来越光鲜,鞋子越来越高档,化妆品越来越讲究



到底有同学看到了钱晓宣在伴舞。

第一个看到钱晓宣的是李雪儿。李雪儿与她的男学生的父亲亲亲昵昵地跳着舞。走花的当儿,钱晓宣与李雪儿背碰背,俩人同时反脸,一呆一惊,脸红心跳,欲言欲止。但俩个人都没叫对方,只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多少话儿尽在不言中。

至此,钱晓宣与李雪儿的关系起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亲如姐妹了。俩个人彼此隐瞒,彼此掏心掏肝,彼此安慰激励。李雪儿对于钱晓宣的工作,一直守口如瓶,甚至毕业多年以后,也未在同学中提及,似乎那也是长在她身上的癌细胞。钱晓宣始终相信,李雪儿只是一个兼职家庭教师,从来没有也不敢往深处想。那天她看到的,只不过是李雪儿多喝了点酒有点兴奋罢了。

世上的贴心知已,不共患难,定共耻辱,无论男女!

钱晓宣第二个碰到的人,是本班的男同学,王纯之。王纯之从进校门那天起,就对钱晓宣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知道,她是他手里的风筝,他想在草地上奔跑着将她放飞,她的飞翔就是她的梦想。

所以,钱晓宣坐在他的前面,他以近水楼台的身份收藏了她许多断裂的脱落的或他有意用刀剪断的头发。大学三年,他收集她的头发共达134根。



王纯之也来自贫困山区,比钱晓宣还要穷得抬不起头来。穿的袜子是一个洞又一个洞,内裤不是没了边了就是发了线的王纯之幸好每期都领到了奖学金,要不然更是不堪目睹。

王纯之每天望着钱晓宣的背影,有很多话相对她说,可是每当钱晓宣反脸过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王纯之只恨自己没钱。有钱他也可以送钱晓宣喜欢的东西,哪怕一条劣质丝巾。他一餐的生活费,都要省做俩餐吃。他的学费也全是借的,而且不知道要借到何年何月何日,因为母亲六年四季要吃药。

没钱本身过的是一种没希望的日子,得了病则是绝望了。

王纯之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晚上去繁华街道摆夜宵摊。刚开始因为手艺欠佳,没有什么回头客,后来王纯之买了本书苦操苦练之后,回头客越来越多了起来。

钱晓宣碰上王纯之的那天,正好是王纯之更换夜宵摊地点的那天。夜宵摊就摆在娱乐城的对面。

那个晚上可能有点冷吧,吃夜宵的人并不是很多。王纯之就望着娱乐城的灯一闪一闪,然后就望见了钱晓宣从里面婀娜多姿地扭了出来。

王纯之的心怦怦跳着,不想被钱晓宣看见自己在搞夜宵,所以收起桌椅板凳就准备推车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钱晓宣的手扶着她的三轮车笑道,王纯之,我想吃混饨。王纯之无处可逃,只好啼笑皆非,好哇,我给你弄一碗。

一碗混饨,将俩个的心从此拉近。俩个人同学一年,说过的所有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晚多。



贫穷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彼此的奚落与轻视!

从此,钱晓宣下了班,都会陪着王纯之卖夜宵。寥寥的深夜的街头,常常会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放着桌椅板凳的改装大三轮车上,一个男孩子拼命而狂热的踩着三轮车。一路上,笑声飞扬,俩个人口里冒出的热气,足可以将那条街温暖。

王纯之感激涕泠而爱恨交加,爱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同学终于坐在他改装的三轮车上,触手可吻,恨的是他什么都给不了这个女同学,只能用三轮车送她回学校。

有天夜里,钱晓宣是哭着跑到他的夜宵摊前的。钱晓宣被人摸了大腿,说不出口,只好扑在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王纯之慌得不知所措,只知道心快要飞出了口腔。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钱晓宣以为王纯之会骂那男的几句,甚至说起杀掉那个男的的话来,但是王纯之的沉默,让她看到了某种绝望。至少,她以为,王纯之是不在乎她的。如果在乎她,应该不是这种王八蛋的反应。

从此以后,钱晓宣再也没去过王纯之的夜宵摊前。对王纯之,形同陌人,尽管,王纯之每天都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学校。

直到有一天深夜,钱晓宣一个人走在深夜的街头,后面有一个男人走过去就去抱她的腰,钱晓宣又打又骂又抓还是无可奈何,男人终是抱着她的腰了。踩着三轮车的一直跟着钱晓宣的王纯之瞪时从三轮车上跳了下去,抓住那个男人就是一群拳打脚踢,男人才灰溜溜地逃了开去。

钱晓宣看着王纯之,冷笑几声,看不出你也会拳道!王纯之怔了一怔,没有作声。钱晓宣又说道,王纯之,以后麻烦你不要跟着我,我是生是死,与你无关!这时轮到王纯之冷笑了,我是什么人啊,一个卖夜宵的!是不配跟着你的。

王纯之就完之后拼命地踩着三轮车掉头而去,任凭自己的眼泪在一路奔飞。

自至,王纯之再也没有用三轮车护送过钱晓宣。

当然,钱晓宣也不需要王纯之的扶送了,她的小费起来起高越来越多了。她每夜都打的回夜了。



学校时代,是每个人的一生中最美最纯的时光。一些人,一些事,多年之后,都会仿若昨天。只是,那份心境,不是你和我都一定能感受身同。只有当事人才能够真正明了。就像钱晓宣,期间的风月酸楚,怕是连我也一时难以诉尽的。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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